周厲王改革何以夭摺
中國歷史文獻記載最早的“改革家”應是周厲王,不過,他卻是以“反面人物”載入史冊的。周厲王是西周第十位王,在位37年。史家對周厲王的唯一好評是“中國最早的改革家”,卻因其“改革”導致身敗名裂,成爲歷史上著名的“暴君”。
西周從昭王起就已“王道微缺”(《史記·周本紀》)了,到周夷王時,出現了“王室微,諸侯或不朝,相伐”(《史記·楚世家》)的局面。厲王面前隻有兩條路——維持現狀不改革,等死!或者改革,拼死走出困境。
爲了振興王室經濟,厲王繼夷王位不久,就起用“善於理財”,時稱“好利而不知大難”的榮夷公做“卿士”。榮夷公的經濟改革政策有三:一是下令將山林川澤收歸國有,不准平民采樵漁獵;二是出售爵位官職,從富人手里取財;三是取締平民開墾的“私田”,並從平民原有份地上增加税收。強行剝奪貴族經濟資源動搖王室的政治基礎,失去上層社會支持。賣官鬻爵出賣權力合法性和王朝權威,破壞吸納人才的正常渠道,降低了官員素質,敗壞吏治,中層成爲腐朽的斷層。貪官行政必然破壞規則,扭曲政策,以權謀私,使改革失去正義性,喪失道義和人心。強行剝奪貧民資產,横征暴斂,民不聊生,底層成了民怨沸騰的火山。榮夷公目光短淺的經濟政策使王室單方面得到實惠,而普通貴族、平民均成了改革受害者,導致群起而攻之。如此改革,形同自殘。
在軍事上,厲王力圖武力解決以楚爲首的稱王稱霸諸侯,重振王室的主導地位,改變周邊少數民族屢次入侵的狀況,解決積弱之弊,爲此,他派虢公長父在南方作戰。改革需要長期和平,相對穩定的内外環境。周厲王在經濟實力不足,内政不穩,遇到重重阻力的情況下發動對諸侯和部落的戰爭,不但加劇了財政困難,而且進一步惡化了内外環境。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優先實現中原地區和平崛起,綜合運用政治協商、經濟合作和文化交流解決諸侯問題,用外交手段解決周邊紛爭,通過局部戰爭消除最主要的軍事威脅。厲王内外樹敵,如玩火自焚。
厲王爲了確保“革典”的進行,采用粗暴手段對付反對派(保守派),“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史記·周本紀》)。衛巫手下的人散在京城中監視在公眾場合發表議論的“國人”,衛巫本人及其親信則在宮廷周圍監視官吏中敢對新政提出不同意見的人。高壓手段取得短期效果,國人敢怒不敢言,“道路以目”。周厲王十分得意,自以爲“吾能彌謗矣”。召公看到普遍積怨潛在的政治危機,勸告厲王說:“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必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爲川者,決之使導;爲民者,宣之使言。”(《國語·周語上》)周厲王不聽,繼續倒行逆施,終於引起“國人暴動”。厲王的簡單、幼稚、粗暴的做法無異於自殺。
社會改革涉及社會各個層面,沒有普遍共識的改革很難成功。利益格局調整勢必引起不平衡,不滿意,“謗王”是貴族、官吏和民眾對“革典”的正常反應。理智的做法應該立足於解放思想,微調漸進,先易後難,顺勢而爲。不同意見未必都是錯誤的,對“謗王”應該虛心聽取,分類疏導,化解怨恨,以高壓對待勢必導致群情激憤。厲王充當朝野公敵,簡直就是找死。
周厲王改革的“死穴”在於沒有認識到“王室一統”與“諸侯自治”積累的深層次矛盾。武王克商以後,對廣大的東南地區實行“分封親戚、以藩屏周”的政策,建立諸侯國。統一的國家必須軍權集中,諸侯地方軍先變成諸侯爭霸的工具,最後成爲威脅中央的刀具。在分封制下,諸侯的政治身份存在邏輯矛盾。在中央王朝看來,諸侯的權力來自王朝,國相由朝廷委派,諸侯應是朝廷的派出機構,諸侯必須聽從王命,朝貢納税。在諸侯看來,我是自治地方,我的地盤我做主。諸侯王的家族特權、個人權力與王朝權威之間存在倫理矛盾。諸侯家族的自治權系成王所封,世襲罔替,諸侯後代繼承父輩權力,並非朝廷任命。諸侯王位世襲制架空朝廷分封的“派出”性質。權力隻爲其來源負責,世襲諸侯王對成王之後周王的政治感情、忠誠度和責任心逐代衰減,諸侯逐漸離心離德,藐上,抗上,直至犯上作亂。
各級政府事權應與財權對應。實際上,周王室與諸侯的事權與財權關係不清,諸侯的財權沒有限度,對上義務不明確。諸侯向本地百姓征税,周王朝分配給諸侯的賦税任務又被諸侯分攤給百姓,結果是百姓沒少繳,中央沒多得。諸侯經濟惡性膨脹,個别野心勃勃的諸侯王暗中擴充軍隊,尾大不掉。強勢諸侯的軍事經濟擴張迫使其他諸侯爲自強自保而擴張軍力,中央王朝無力制止諸侯之間的武力爭霸,弱勢諸侯得不到王室保護,被迫結盟互保,王室失去權威,必然衰微。
厲王改革的首要任務是政治體制改革,適時“削藩”,實行中央集權制,或者中原地區與諸侯國“一國兩制”,或者實行軍事外交集權,人事、財政、法制縱向分權的“聯盟制”。厲王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粗淺改革沒有兼顧王朝與諸侯、平民三方面的利益,以中央王朝利益和需要爲宗旨的單方面改革政策很難行得通。
“王道微缺”,周厲王不願等死,本想拼死殺出一條血路,走出困境,結果決策不當,拼死成了找死,一場“國人暴動”結束了他的改革夢。
厲王奔彘事出無奈;共伯和下台也屬無奈
《竹書紀年》載:厲王“十一年,西戎入於犬丘。十二年,王亡奔彘,國人圍王宮,執召穆公之子殺之。十三年,王在彘,共伯和攝行天子事。十四年,獫狁侵宗周西鄙,召穆公帥師追荆蠻至於洛。”
從這段記載,我們可以看出厲王出奔於彘,是由於其當時處於内外交困的境地。外有西戎入侵,内有國人暴動。萬般無奈,隻有走爲上,從鎬京倉皇出奔。共伯和則趁勢占領皇宮當上了皇帝。共伯和要殺死厲王太子,大概召公欺他是外人,不識太子真偽,便使了個調包之計,以自己的兒子冒沖太子讓共伯和殺掉,從而贏得了共伯和的信任。共伯和以爲絕了周嗣,便放心的做起了皇帝。稱國號曰“共和”。
“共和”第二年,獫狁侵宗周,共伯和授權召穆公帥師退敵,召穆公是當年掩護太子靜度過險關的周室忠臣,自然求之不得。遂帥師迎敵奮戰,把獫狁殺得落花流水般退走。召穆公趁勝追擊至於洛地,徹底解除了國家的外患。召穆公即掌兵權,便暗中與周公商量,如何扶太子靜即位,恢複周室。
公元前841年是“共和”第三年,“大旱既久,廬舍俱焚,會汾王崩,蔔於太陽,兆曰:厲王爲崇”,於是召公、周公二人利用會汾王崩,占蔔問卦之象,對大臣們說天降大難,連年幹旱,廬舍失火,俱是厲王作怪。罪在厲王一人,但周室天命不該斷絕,應該立太子靜爲周王。共伯和一看厲王太子還活着,兵權又被召穆公掌握,便知大勢已去。於是“遂歸國逍遙得志於共山之首”。回到自己的封國當諸侯去了。實質上是被召、周二公趕下了台。
這一年,是“共和”三年,“周定公,召穆公立太子靜爲王,共伯和歸其國,天遂大雨”。
這一年,不是《竹書紀年》記載的“二十六年,大旱,王陟於彘”,這一年太子靜即位。召、周二公輔政。司馬遷在《史記》中稱這一年爲“共和元年”,即公元前841年。
在此年之前,共伯和曾攝行天子事二年,即從公元前843年到公元前842年。
公元前843年,國人暴動,使共伯和奪了周朝的皇權。二年後的公元前841年,在召、周二公的努力下把共伯和趕下了台,恢複了周王朝。開始了14年的大臣輔政的統治,直到公元前828年,也就是《竹書紀年》記載的“二十六年,大旱,王陟於彘”,於是二相還政。第二年,即公元前827年“宣王即位,共和罷”,宣王親政。
周厲王止謗
周厲王暴虐,國都里的人公開指責厲王。召穆公報告說:“百姓不能忍受君王的命令了!”厲王發怒,尋得衛國的巫者,派他監視公開指責自己的人。巫者將這些人報告厲王,就殺掉他們。國都里的人都不敢說話,路上彼此用眼睛互相望一望而已。厲王高興了,告訴召公說:“我能止住謗言了,大家終於不敢說話了。”召公說:“這是堵他們的口。堵住百姓的口,比堵住河水更厲害。河水堵塞而沖破堤壩,傷害的人一定很多,百姓也象河水一樣。所以治理河水的人,要疏通它,使它暢通,治理百姓的人,要放任他們,讓他們講話。因此天子治理政事,命令公、卿以至列士獻詩,樂官獻曲,史官獻書,少師獻箴言,盲者朗誦詩歌,朦者背誦典籍,各類工匠在工作中規諫,百姓請人傳話,近臣盡心規勸,親戚彌補監察,太師、太史進行教誨,元老大臣整理闡明,然後君王考慮實行。所以政事得到推行而不違背事理。百姓有口,好象土地有高山河流一樣,財富就從這里出來;好象土地有高原、窪地、平原和灌溉過的田野一樣,衣食就從這里產生。口用來發表言論,政事的好壞就建立在這上面。實行好的而防止壞的,這是豐富財富衣食的基礎。百姓心里考慮的,口里就公開講出來,天子要成全他們,將他們的意見付諸實行,怎麼能堵住呢?如果堵住百姓的口,將能維持多久?” 厲王不聽。於是國都里的人再不敢講話。三年以後,便將厲王放逐到彘(今山西霍縣東北)地,並死在那里。
攻噩與平定淮夷之戰
西周王朝從滅商後經周公及幾代周王的治理,公元前9世紀,到成康時期,天下安寧,“刑錯四十餘年不用”。
西周到懿王以後,國力日漸衰弱,四周方國部落交相發動對周的進攻和侵擾。厲王(名胡,夷王子)時,原來臣屬於周的噩國,其國在今南陽東北一帶,看到周的勢力衰弱,就乘機叛周並企圖侵占周的疆土。於是噩侯聯絡南淮夷和東夷部落,出兵進攻周的東部疆域和南部國土,聲勢浩大,氣勢凶猛,一直打到東都成周(今洛陽市東白馬寺一帶)附近,嚴重影響着京畿的安危。
周厲王爲了保衛京都和周的社稷,從宗周調來了西六師的部隊,又從北部調來殷八師的大軍,從西、北兩個方向向河洛地區聚集,企圖形成夾擊之勢,一擧殲滅噩國的軍隊。厲王依靠貴族大臣的親兵來抵禦噩國的進攻,周將禹率大臣武公的私家兵車百乘,廝禦200人,徒兵千人參戰,經過激烈的戰鬥,周厲王終於擊敗了噩侯,保衛了成周的安全。
周厲王攻噩之戰之後,居住在今安徽北部淮河流域的淮夷,又發兵向周進攻。周厲王命虢仲率兵反擊,未能取勝。淮夷氣勢更爲囂張,又一次發動更加凶猛的進攻,一路浩浩盪盪,深入到周的中心地帶,打到伊水、洛河之間,並掠殺無辜平民,搶奪財物。厲王親臨成周指揮反擊戰,命令周將率精兵反擊。所率的周兵自洛水上游連續發動多次反攻,使淮夷無法招架,隻得敗退,紛紛逃竄。周軍乘勝追擊,最後徹底擊敗了淮夷,斬俘140餘人,奪回被淮夷擄去的周民400人。
由於周厲王攻噩和平定淮夷的勝利,大振軍威,周的軍力有所增強,西周王朝國威也有所振作。
國人爲什麼暴動?
在商朝,由於統治者對告密的不鼓勵,所以告密者無論是從數量還是質量上而言,都不是那麼突出。到了西周,特别是周厲王在位時,才有了挖掘告密者專業性的機會。
周厲王是西周第十位國王,不知是不是基因突變,周朝姬氏傳到了他這里就變了樣。在他之前的國王即使有瑕疵,也隻是無能,還談不上暴戾荒淫。周厲王上台後不久就把姬氏流淌在血管里的綠色基因清除了。他開始荒淫無度,想方設法地爲自己的生活增加樂趣。增加樂趣的基礎就是錢財。爲了得到錢財,他特意找了幾個善於斂財的人充當斂財特使。他們的任務就是專門爲他向天下百姓蒐刮錢財。
有大臣對他直言不諱:“你這樣搞下去,咱們周朝的統治肯定要衰落。百姓怎麼能經得起你這樣蒐刮呢!”
周厲王不理這樣的言論,依舊我行我素。不過,反對他的聲音越來越多。朝中大臣反對他,由於離他比較近,他能聽到,聽到後就拉出去殺掉,但民間的反對聲音是他所不能聽到的。他始終在思考一個問題,這些反對的聲音必須要盡快消除。因爲憑借着一點點聰明,他知道,僅都城的國人就已經在咒罵他了。
所謂“國人”就是“國中”之人的意思,其中主要以平民爲主。他們多數是各級貴族的疏遠宗族成員,與奴隸相比,他們具有自由民的身份,但在政治和經濟上都要依附於貴族。由此可知,這些人由於是自由人,又因爲跟貴族有親戚關係,所以說起話來就不那麼小心。在他們看來,國王雖然是世襲的,但如果你做不好,我們還是有權利絮叨一下的。因爲是我們在養着你,無數的貴族與國民構成了這個國家的基本體系,國王隻不過是國家的一種象征而已。
周厲王當然知道這些國人和那些奴隸不可同日而語,他曾問過身邊的大臣,外面那些國人怎麼講我。大臣回答他,對你非常不滿。
周厲王雖然荒淫恣睢,但卻非常好面子。這種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人在歷史上比比皆是。他問大臣,我怎麼才能不讓他們亂講話?
大臣回答他,很簡單,隻要把亂講您壞話的人捉來,扔進監獄,讓他們生不如死就可以了。
周厲王認爲這個主意很好,“但是,我怎麼才能知道誰在講我壞話呢?”
大臣繼續說道:“我認識個巫師,是衛國人,據說此人能未蔔先知,耳朵靈敏,幾里之外的人講話,他都可以探聽到。”
周厲王大喜,立即召見了這位衛巫。衛巫的表現很讓他滿意,於是,就被派出宮,專門在大街小巷豎着耳朵探聽國人的講話。
在那段時間,一份份用甲骨文寫成的告密名單擺在了周厲王的案頭,一批一批的人被捉進監獄。衛巫果然是人才,但凡講厲王壞話的人沒有一個不被捉進監獄的。
但不久後,衛巫的工作效率明顯下降,名單越來越少。周厲王認爲他不好好工作,嚴厲地斥責了他一番。衛巫對周厲王說,實在是沒有人說大王的壞話了,現在國人非常的老實,熟人見面都不講一句話,隻用眼神打招呼。
“道路以目”的現象並不能讓周厲王滿意,他對衛巫說,這些國人狡猾得很,他們嘴巴上不說,就未必代表他們心里不想。
衛巫立即說自己懂得唇語。即使對方不出聲,他從對方唇上就可以看出對方想要說什麼。周厲王立即讓他用這種方法增加名單數量。
結果,又是一批一批的國人被捉進監獄,用衛巫的說法就是,他們在路上遇見後,用唇語誹謗國王。
隨着名單的日益減少,周厲王滿意了,他找來曾經對他直言不諱的大臣,得意地說道:“你曾經跟我講過有人在背後罵我,現在我采用一種非常優秀的辦法把這個問題解決了,那些國人再也不敢放肆了。”周厲王所說的“非常優秀”的辦法就是衛巫的告密。
這位大臣很是焦急,他不但爲國運着急,還爲周厲王那殘疾的思維着急,“大王,您這樣想可就錯了,國人之所以不敢說你壞話了,是因爲有衛巫的告密。你這就等於是堵住了百姓的嘴。要知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啊。”
這話如果放在舜時代,就能得到很好的理解。大禹治水之前,也有人治過洪水,那就是堵。水到哪里,就堵到哪里。結果,水在短時間内不會制造禍亂,可聚集到一定程度,就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堵塞之地沖開,力量比以前更大了。
在這位大臣看來,堵國人的口要比堵水還危險。周厲王不曉得這樣的道理,讓這位大臣去街上看看。這位大臣在街上看到的景象很是危險,每個人都垂頭疾走,互相之間連眼神交流都沒有了。
三年後,國人實在無法忍受這種當啞巴的日子,就在公元前841年的一天,無數國人自發地從四面八方沖進了王宮,頃刻之間,周厲王急得轉起了圈。歷史上最著名的兩位人物,周公與召公主動站出來,爲國王排憂解難。他們認爲,現在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國人沖進來的目的就是想跟國王理會理會。國王在這個時候如果還不走,那等於把自己推進墳墓。周厲王這樣的人當然怕死,所以堅決要跑。於是,在一隊士兵的護送下,逃出了都城。周召二公跟前來的國人解釋,可以把國王廢掉,立太子爲皇帝。那麼,大家做啞巴的日子就一去不複返了。
周公與召公在當時很得民心,但國人認爲,太子跟他老子很可能是一個德行,大家不想第二次做啞巴,於是要求把太子交出來,兩個老頭就把一個人假扮成太子,交給了國人。人多力量大,國人圍住假太子,一人幾腳下去,那個假太子就被踹成了肉泥。
摺騰完後,國人在兩個老頭的勸說下撤出了王宮。兩個老頭最後決定,絕對不能讓真太子上台,所以,他們兩人先來主管國家事務。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共和行政”,十四年後,國人把當啞巴的日子忘記了,兩個老頭才把太子抬出來,擁立爲王。周厲王後來逃到周朝邊境–彘(今山西霍縣東北),並在“共和行政”完畢後死掉。
“國人”之所以暴動,全是因爲周厲王找了個巫師充當告密者。而這個告密者又非常努力,才惹得國人無法忍受做啞巴的日子而暴動的。
衛巫後來的結局不得而知,很可能是跟周厲王跑掉了,或者幹脆沒有跑掉,而被國人活活打死了。但無論如何,作爲告密者,他要比崇侯虎專業。無論是從數量還是質量上而言,他的告密成績相當突出。
事實上,即使到了西周厲王時代,從歷史的豎線而言,這已經是西周末期了,告密還不能成爲一種普遍的現象。崇侯虎是隨便那麼一告,衛巫雖然是個專業人才,但整個厲王時代,這樣的專業人才寥寥無幾。我疑心,中國古代巫師的主要任務之一可能就是告密。在中國傳統語境中,巫師是人的世界和神的世界的交通、媒介者,是政策決定的重要人物,同時還是古代知識和文化、藝術的創造者,他們對於社會的影響是巨大的。
從他們的職業特點就能看出,他們經常會將上天所顯示的祕密告訴“人”,並且能接通人鬼神三界,能看到一些普通人不能看到或者聽到的事物。在夏商西周,巫師參與朝政,指導國家政事,策劃國王的行動的例子很多。周厲王找衛巫,顯然還是看中了他的職業特點。從這個意義上而言,即使衛巫的告密已經具備了後世許多告密者的特點,比如被統治者支持,胡亂地栽贓陷害他人,但仍舊隻是個别現象。也就是說,周厲王不是隨便找了個人來主持告密事宜,而是先有了巫師的告密本領,才有了周厲王的選擇。這就是主動與被動的區别。確切地說,周厲王恐怕還沒有理性地將“告密”作爲一種特有的文化來發颺光大。或許也可以這樣說,他是無心插柳,才促成了衛巫這個西周歷史上最大的告密者的產生。
警示
中國歷史上的共和元年:即公元前八四一年,是史學家公認的中國歷史確切紀年之開始。而這個確切的紀年則是以周厲王被國人攆出國境的真實故事作爲標志而記入歷史的。國人爲什麼要將厲王攆出國境?因他施行暴政,殘酷地魚肉百姓,使百姓不堪忍受,於是便被迫揭竿而起,使他變成了流亡國君。爲避免權力真空,周公與召公不得不共同主持朝政以扶持太子即位,然則朝廷衰敗若江何日下,西周終於很快滅亡了!
學習西周滅亡這段歷史、特别是從厲王的歷史悲劇中,警示有二:
其一: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厲王乃西周最大的暴君。他專施暴政,貪狠好利又横征暴斂,使得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而不堪忍受的百姓對他譏諷謗議或發點牢騷之類,此乃自然之理又屬自然之情也。然則厲王卻惱羞成怒,恨不得一口將譏謗者或牢騷者吞掉。爲此,他特設監視機關,收羅大批衛巫充當他的“特務”以便隨時向他密報抨擊他過錯的人,致使許多國人腦殼搬家矣。如此天長日久,激起國人更加不滿,毅然發動武裝暴動而直沖王宮,迫使厲王倉皇外逃而魂斷異國他鄉。不久後,西周便日落西山而衰敗滅亡了。厲王悲劇警示我們:任何強大的權勢者,如果視人民疾苦而不顧,横征暴斂而殘酷剝削,面對人民譏謗與牢騷而以暴政壓服,是注定要走上政敗身亡之絕路的。以史爲鑒,可以知興亡。今天,作爲各級執政的黨員領導幹部,必須時刻牢記黨的宗旨,真正做到權爲民所用、利爲民所謀、情爲民所系,把人民的疾苦與冷暖掛心上,多爲人民排憂解難辦實事做好事,才能穫得人民的擁護與愛戴,使人民的政權永不變色。否則,就可能重演厲王的悲劇,跑不出政息人亡的歷史周期率。
其二,堵塞言路乃敗政亡國之劣策,廣開言路乃興國圖強之良策。曾記否?面對厲王施行暴政,使其“民不堪命”時,召公勸告曰,現在“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這是很可怕的喲!而厲王不但不聽,反而大喜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其意是:老百姓怕我天子而不敢再發牢騷了,隻能斜着眼睛看我,多好哇!這是因爲我消滅了批評譏諷我的人。召公見厲王如此喜昏然而不察乎民情,於是又以比喻勸諫之:“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爲川者決之使導,爲民者宣之使言……民之有口也,猶土之有山川也,財用於是乎出……衣食於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敗於是乎興……夫民慮之於心而宣之於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這段喻勸的今意是:堵塞人民的口而不讓他們說話,比堵塞江河的害處更大。就像江河一旦被堵塞,洪水一來就會沖垮堤壩造成更多人傷亡一樣;所以說善於治理江河的人,深知排除堵塞而使水流暢通之理,而領導人民也要像治理江河一樣靠疏導思想才行。這是因爲,人長了嘴就要說話,猶如大地上有山川一樣,滋養人民的財產就出在那上,人民的衣食資源才能由此產生。而國家政事的好壞得失都是從人民口頭議論中反映出來的。人民心里想什麼就會從口中說出來,一旦考慮成熟就會自然發於言語之間,大王爲什麼要加以堵塞呢?
然則不管召公怎麼勸告,厲王都不理睬,繼續“防民之口”而堵塞言路,並不斷地誅殺譏謗者與牢騷者,這就必然導致國人把他攆出國境而政敗君亡的歷史悲劇出現。
召公用水來比喻勸告厲王以及厲王不聽勸告,瘋狂地用堵塞言路來施行暴政的歷史故事,留給後世有頭腦的統治者一面歷史的鏡鑒:齊威王何以開創一代帝業而成爲戰國“七雄”之首乎?因他從宰相鄒忌的諷喻進諫中穫得了廣開言路以治國圖強的深刻哲理也;唐太宗李世民何以開創封建盛世之貞觀之治乎?因他從進諫大夫魏征“水可載舟,亦能覆舟”的勸君名言中悟出了執政規律,從而海納百家之諫,廣集天下良才矣!